热贡唐卡传统工艺的传承与创新

作者:卓么措

刊名:青海科技

期号:


热贡唐卡传统工艺的传承与创新

卓么措

(青海民族大学师范学院,西宁810007)



摘要:热贡唐卡传统工艺作为一种活着的文化传统,是历代唐卡画师积累的经验与智慧,通过师徒口耳相传方式,一代代传承至今,始终焕发着勃勃生机。文章基于梳理传统工艺的历史渊源、全面阐释传统的工艺与材料,提出热贡唐卡发展兴盛是多民族交流、交往、融合的成果;热贡唐卡传统工艺蕴含专注坚守、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热贡唐卡的创新发展需要在全面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是传统工艺的继承与发展。

关键词:热贡唐卡;传统工艺;传承;创新

中图分类号:J2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9393(2021)01-0051-04

引言

“传统工艺,是指具有历史传承和民族或地域特色、与日常生活联系紧密、主要使用手工劳动的制作工艺及相关产品,是创造性的手工劳动和因材施艺的个性化制作,具有工业化生产不能替代的特性。”[1]热贡唐卡传统工艺作为一种活着的文化传统,是历代唐卡画师积累的经验与智慧,伴随着藏传佛教的传播而蓬勃发展,通过师徒口耳相传方式,一代代传承至今,始终焕发着勃勃生机;是各民族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交往、交流、融合、发展而形成的;蕴含专注坚守、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热贡唐卡的创新发展需要在全面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是传统工艺的继承与发展。

1缘起于民族交流、交往、融合

在藏文史料、中文文献及民间传说中,都有关于热贡艺术、热贡唐卡的起源的记载。根据藏文史料记载,约公元9世纪,西藏地区有个叫做角尕达杰的将领,他的后代中有念智嘉措、色桑以及贡保多杰三兄弟,兄弟三人长大成人后远赴尼泊尔,拜著名绘画大师学习绘画艺术。学成后返回西藏,在前藏、后藏各地弘扬绘画艺术。按照本民族固有的传统习俗,奉护法神旨意,兄弟三人于藏历第一绕迥土龙年(公元1028年)来到了安多地区的热贡,继续从事绘画艺术事业,并繁衍后代,居住在隆务河流域的年都乎、郭麻日、尕沙日以及吾屯等地,遂出现了许多著名的绘画艺术大师。[2]在很多文献中念智嘉措、色桑、贡保多杰三兄弟被称为吾屯人的祖先。

现存年都乎村寺院的《大名王廷仪碑》,据史学工作者考察,此碑为明万历八年(1581)为保安堡土把总王刺夫旦立的记功碑,碑文中刻有“画匠梁大智”字样,这是同仁县境迄今最早见于官方记载的画匠人名。通过碑文我们知道,当时“汉地和藏地艺术相结合,取长补短,逐渐形成一种以藏传佛教艺术为主,藏汉结合的具有热贡地方特色的佛教艺术,这大约就是热贡艺术的原形了。”[3]

《安多政教史》记载:“当初,在西藏地方念青唐古拉山下的达木库隆务地方,诞生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他是一位修行密宗证得成就的瑜伽师。众生怙主八思巴令他奉宝帐怙主为护法,并赐了萨迦色贡(金铸怙主像)和禅杖,授记说:‘你去安多地方吧!有一座山,形如金刚杵,你就住在这座山的山腰繁衍生息,对继承和弘扬佛法很有必要。’” [4]相传这位瑜伽师阿米拉杰在传教的同时,带来了随从画工,并将绘画专著《功能源》带到了热贡成为热贡历代画师的范本。

2蕴含专注坚守、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

热贡唐卡传统工艺包含的工序极其纷繁复杂,道道工序环环相扣,下一道工序往往以前一道工序为基础。每一道工序的前后顺序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定来完成,任何一道工序都是必不可少并不能省略的。传统唐卡绘制工艺的每一道工序中,又蕴含着专注坚守、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思想智慧和实践经验。传统工艺是唐卡传承中的核心内容,是师傅传授和徒弟学习的关键,徒弟们从初步简单的工序着手启动他们的学艺历程,往往需要历经数十年的勤学苦练,才能熟练掌握全部的绘制工序,也就符合离开师傅独立门户、自己开始单独创作并招收学徒的条件,掌握全部传统工艺自然就成了一个合格唐卡画师的衡量标准。而传统工艺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与工匠精神,又是画师需要用一生去积淀,领悟,修炼。

2.1制作画布

唐卡所用的画布布料选用的是平滑紧密的纯白棉布,市场上各种口面的棉布,按需购买非常方便,以前要绘制大幅面的间唐,需对幅面较小的棉布进行严密无缝拼接。裁好的画布洗净晾干,折叠画布四个边约一厘米,绷线走S线紧实平整地绷在四方的画框上,当用小木棍敲打时画布平静似水,不上下跳跃,手指轻压画布不会留下坑点,布面平整无痕,则表明画框制作圆满达标。棉布的纹路是纵向横向经纬十字相错的,将棉布在画框上绷紧可打开经纬纹路,涂抹白石粉的时候,画框倾斜放置,顺着画布横向打磨涂抹,涂抹白石粉和胶的混合物可全面均匀填充到画布十字纹路中,亦可避免白石粉溶液顺着画布留下来,还可以减慢流速或快速凝固。溶液涂抹完毕的画布在太阳下晒干,用光滑的鹅卵石或者白海螺反复打磨画布,直到画布如镜面般光滑,在阳光下透过仰望天空,如同夜晚璀璨的星空,则表明涂抹的白色颜料厚度适宜。衡量画布是否质地优良的标准是:“色如白雪平如镜,敲如鼓鸣柔似锦。牢如牛筋薄似翼,着色力强有光泽。也就是说上了白底色的画布要洁白如雪,磨制后的画布要平整光滑,又薄又结实,就像塑料薄膜那样有光泽。”[5]

2.2打中线

打中线即画出画布的竖中线和横中线,来确定主尊及周围小佛的方位分布。以横中线和竖中线为参照,我们就可以确定主尊的位置,主尊的位置并不是完全固定的而是根据需要确定,如果需要在画布的上下方位移动,就在和横中线平行的方位上平移;若需要在左右方位移动,同样的道理,在与竖中线平行的空间内平移即可。确定了主尊,就可以围绕主尊进一步确定周围的小佛。唐卡大师勉拉顿珠说:“画大佛按比例,画小佛靠估量’分段比例依心计主尊周围的众多小佛按照所处的位置不同,可以分布在上中下三个方位,上方画各类佛和上师,中间画各类菩萨及众报身,下方画各类护法神、财神、空行神等,但这种方位上的划分也不是完全绝对的。

2.3打底稿

绘制唐卡底稿图用杨树条或柳树条烧制成的炭笔,多为艺人亲自取材制作,具有下笔流畅、色泽油润、容易修正等优点。第一步画主尊的轮廓,接下来画四个角上分布的佛、菩萨、护法神等轮廓,最后画主尊四周点缀的花草树木、青山绿水、朵朵彩云及珍宝供品等。底稿图第一遍用艺人自制的炭笔勾勒,第二遍则用铅笔描细节局部给草图定稿。打底稿是唐卡绘制最基础的步骤,需要严格遵照佛画度量经的标准来绘制。《律仪由来续》经中云:“颈项、胸部、双足等诸种过失中,最忌讳的是眼睛歪斜、手姿和手中器物错误,因为这会导致极大的悲哀和痛苦。” [6]可见佛像比例要合乎标准,不能有粗细、长短、歪斜、弯曲等过失。

2.4染色

在底稿图上染色,顺序为从四周到中心,从左到右,先用蓝色点染画面的上界即天空,再用绿色填涂画面的下界即大地。正如有口诀云“先打天和地,天是蓝色,地是绿色”。上色时颜色使用的先后顺序也有一定的讲究,通常蓝色和绿色在先,白色和大红色在后。依次为主佛周边的鲜花、祥云、树木、山水、珍宝供品涂色。晕染即在大面积平涂填充的基础上以不同色彩配合过渡渲染,晕染亦属于染色环节。佛菩萨的莲花宝座、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怒放的鲜花、潺潺的流水、燃烧的火焰等细节的过渡色、渐变色多精心使用晕染技法,突出所绘对象清晰轮廓的同时,又巧妙表现出其立体感。关于晕染有口诀云“分染外始至内终,根部暗深边外淡。广用渐渐淡染法,条染笔触要均匀,点染点迹要相同,平染不能留笔迹,染要应见笔触。”[7]

2.5勾复线、描金

上色完成后,画面中的线条被颜料遮盖,还需把线条再重新勾勒一遍。勾复线所用的线条颜色选择取决于底色,白底用墨线勾线条,蓝绿等冷色系用深青色勾勒,黄红等暖色则用深红色复勾,底色和复勾线条颜色相匹配,可以加强整个画面色调的协调柔和。勾线条讲究两头细中间粗、一气呵成、流畅自然,切忌重复勾描,或者勾线过于厚重,艺人通常会屏住呼吸来追求完美的勾线效果。勾线条依据如下的顺序:先勾黑线条,再勾蓝线条,后勾红线条,最后勾金线条。黑线条圆润饱满,青线条如流水般跌宕曲折,红线条纤细温婉,金线条如游丝般轻盈细腻。勾线完成的唐卡画面轮廓清晰更显立体感、层次感。大面积的用金是热贡唐卡的一个重要特色,热贡艺人尤其擅长使用大量黄金,画面呈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奇异效果与热烈氛围。艺人怀着虔诚的信仰使用黄金磨制而成的金汁颜料,就是将黄金作为最珍贵的供品敬献给佛菩萨。

2.6开眉眼

前面种种工序完成以后,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给唐卡中的佛像开眼。一幅唐卡是否能够打动人的内心深处,激发起人们的宗教情感,主要取决于佛像的面部尤其是眉眼。因此开眉眼是起画龙点睛作用的关键一步。按照传统,要选定良辰吉日,或者在举行开光仪式时开眉眼,眉眼画好了,整幅唐卡就会生动感人、细腻传神,同时也标志着一幅唐卡圆满完成。佛像根据面相可分为慈悲相、欢喜相、忿怒相、悲伤相,表现喜怒哀乐的手法关键在于眼睛。贡追•云登嘉措在《知识总汇》一书中的工艺学部分对佛像的眼形有一段精彩的描述:“……佛类眼如弓形、海贝、莲叶状,非怒非静青莲眼,佛母与静相神眼鱼腹形,娼妓眼形如藤弓,怒神眼形之圆方。”[8]慈悲相的眼睛为青稞粒形,眉毛平和舒缓,眼睛端庄慈祥,眼睛的上眼边为弓形,下眼边微微向上成弧形。在中央画上瞳孔的一半,就会表现出大慈大悲的形象;欢喜相的眼睛成弓形,瞳孔在弓形的中央,给人以正视前方、心怀喜悦的感觉;忿怒相夸张怪异,眉毛短粗、两端上翘,眼睛瞪圆瞠出,呈现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形象;悲伤相的眼睛上眼皮和眉毛两端下垂,只见半个瞳孔。

2.7装裱及开光

唐卡的装裱和汉地绘画作品的裱工类似,都是起到保护画面、增强艺术效果的功能,经过装裱的唐卡才能称其为一幅完整的唐卡。从古至今,唐卡的装裱一般都是由专门的裁缝来完成,已成定势的统一模式,装裱程序为:唐卡画芯四周镶上红色和黄色搭配边框,又称为牙子,大多以红黄两色为主,藏语形象地称牙子为彩虹,象征神佛于祥瑞彩虹中出世并永生。在牙子四周再缝裱丝绢或绵缎,又称为贡夏,包括地玉、天池、左侧幅、右侧幅等部分,越是贵重的唐卡装裱的用料也越发名贵。

(编者补:传统宗教人士认为)开光仪式凝聚了祥瑞的佛光,赋以唐卡神性和灵性,迎得神灵安住在唐卡中的佛像,经过开光的唐卡具有了宗教意义上的神力与灵性,成为名副其实的圣物,为信徒所供奉,否则唐卡只能称其为一件工艺品。“在开光过程中,要祈请宗教艺术造像中的神佛将恩泽与智慧灌注到新制成的艺术造像中去(即所谓灌顶),灌注到祈祷者的脑海中去。因为那些灌注进宗教造像中的神佛智慧,使得含有神佛智慧的造像本身也持续向外施发恩泽智慧,从而使祈祷者,信徒通过祈求神灵造像便可获得神佛智慧”。[9]*

3继承传统工艺基础之上的创新与发展

热贡唐卡既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更要与时俱进、勇于创新。传统工艺是传承与创新的根基,创新需要在全面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不是与传统的割裂,而是传统的延续与发展。21世纪以来,热贡唐卡的传承发展,不再是自在的状态,而是由政府引领其挖掘、保护、发展,主要体现在热贡艺术申遗成功、传承人保护、从培养、宣传传播、文旅融合等方面。

3.1完善传承体系

2006年,热贡艺术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热贡艺术协会成立,致力于挖掘热贡艺术的深刻内涵,促进热贡民族艺术的发展与繁荣。2007年,青海发布《热贡唐卡》地方标准,对热贡唐卡制作的原材料、画布的处理、绘制工艺技法、制作、唐卡所需要的颜料及配制和唐卡的分类、分级以及内在质量要求、外观质量要求做了明确的规定。2008年,国家级热贡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成立,保护区建设由政府设立专门机构管理,旨在整体性保护文化遗产,形成广阔的文化生态保护空间。2009年,热贡艺术列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3年,热贡艺术馆被评为国家三级博物馆。热贡艺术项目前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15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9人。

3.2加强宣传推介

国家或国际的唐卡展览层出不穷,政府将热贡艺人组织起来,将热贡艺术精品收集起来,走出去,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南京、西安等城市举行宣传推广活动,全国一线城市设立热贡文化窗口200多个。以热贡艺术为主题的纪录片也是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致力于热贡艺术的发扬光大。到目前为止,建成热贡画院唐卡传习中心、龙树画苑唐卡传习中心、热贡民族文化宫唐卡传习中心、仁俊热贡艺术传习中心、黄南州藏戏传习中心等各类非遗传习中心71个,宣传展示点32个、非遗示范户158户,非遗扶贫工坊2个。举办非遗日宣传、非遗成果展、唐卡绘画大赛、五彩神箭、非遗进校园等主题宣传活动,采取非遗技艺展示、非遗项目演出、制作宣传折页、播放非遗纪录片等形式,加大宣传力度,让越来越多的人渐渐了解并认识唐卡。

3.3拓展传承方式

学校也成为唐卡传承保护的主要阵地。政府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传承热贡艺术,在同仁县的中小学校设立了热贡艺术课,让孩子们从小接受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与感染。黄南州民族高中开设了唐卡绘画从高一起给全体学生开设一周两节的唐卡绘画课程。到高二的时候,把各个班里比较有绘画基础并对绘画感兴趣的学生集中为一个班,每年大概能有20到30人,这部分学生的目标指向青海民族大学艺术系的唐卡专业。黄南州职业技术学校2004年起设立唐卡教研室,开始招收唐卡专业学生,从这里毕业可以获得中专毕业证。西藏大学、青海民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分别于1984年、2001年、2007年开始招收唐卡艺术专业学生,唐卡艺术从此走进了大学殿堂。2015年底文化部办公厅、教育部办公厅实施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习培训计划,青海民族大学作为2016年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首批参与院校,将热贡艺术等传统工艺类非遗项目作为研培计划实施重点,启动本地区研培。

 

参考文献:

[1]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转发文化部等部门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的通知 [EB/OL] 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3/24/content_5180388.htm.2017-03-24/2020-09-20.

[2] 丹曲.安多藏族绘画艺术概论[J].西藏艺术研究,1997(1):35.

[3] 赵清阳.热贡艺术历史考察纪略(上)[J].西藏艺术研究,1996(4).

[4] 智观巴•贡却乎丹巴饶吉.安多政教史[M].吴均,等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7:488-489.

[5] [7]宗者拉杰,多杰仁青.藏画艺术概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6] 门拉顿珠,杜玛格西•丹增彭措.西藏佛教彩绘彩塑艺术——《如来佛身量明析宝论》《彩绘工序明鉴》[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7.

[8] 阿旺晋美.关于藏族传统美术理论的定位及其现状和发展[J].中国藏学,2001(3).

[9] 扎雅活佛.西藏宗教艺术[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7:80.

 

特别申明:

*本文涉及的神力、灵性、灌顶等诸多神学宗教观点皆以尊重藏族同胞传统文化艺术,探究青海本土民族特色工艺为出发点,进行援引、考证和记叙。不代表本刊奉行的唯物主义科学价值观。

 

基金项目:

青海省基础研究项目“青海省热贡文化产业创新型集群建设发展战略研究”(2020-ZJ-606);青海省重点研发与转化计划项目“唐卡质量信息追溯系统研发示范”(2019-GX-C31)。

作者简介:

卓么措(1978-),女,藏族,博士,青海贵南人,青海民族大学师范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民族文化传承、民族教育等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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